浮生晚(下)
毒萝萝视角,第三人称叙述——x
配个破军道姑凑凑数erx
纯糖无刀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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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以后,唐独眼便不辞而别了。
仰阿莎带着一双弟子找了他许久,最终无果。大抵是徒弟大了,想一个人去闯荡江湖了吧。仰阿莎既是这么想的,也是这么对浮生与浮晨说的。
在那时,浮生听到了教中的传闻,说是唐独眼姓唐,且精于机关械甲,恐是唐门中人。即使她怎样也无法把大师兄与唐门刺客联系到一起,她也还是私下里告知了仰阿莎这件事。美艳如同春日烂漫中灼灼绽放的野杜鹃的女子含笑拍了拍她的头说:“我是早便知道这件事的。”
“那您——?”她抬头望向笑容有些寂寥的师父,眼中写满了不解。
“我相信你师兄不是那等卑劣下作的人。他不会对我五仙教不利的。”
那一刻,浮生觉得,师父真是对师兄信任到了极点。受仰阿莎的影响,她也跟着深信,深信师兄不是教内其他人所想的那样,是什么卑劣下作之人,深信就算他不念这些年在教中与师父的师徒之情,与她和浮晨的同门之情,也必定不会做出对五仙教不利的事的。
深信不疑。
于是,她们便维持这这样的状态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。
仰阿莎依旧艳丽无双,浮晨依旧温柔乖巧,浮生依旧顽劣不堪,所有的一切都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但如若让现在的洛星昼来回想的话,她便一定会想起自己十三岁的那个生辰。
转折点。
将这个词放在这里,真是再合适不过了。
她与浮晨满十三岁的那天,是个雨天。正月里的雨,即使在四季如春的五仙教,也是湿冷无比的。然而仰阿莎却兴致极高,分别替浮生和浮晨准备了新衣裳,给浮生的是一套浅蓝的破军衣袍,给浮晨的是一套纯白的朔雪衣裙,道是打这里开始,自己的两个徒弟便都跨入少女之列了。
浮晨自是高兴的,小姑娘家自然喜欢漂亮的新衣,浮生高兴的原因便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,她只是觉得过去的衣裳穿得腻味极了,如今换了套新的真是新鲜。
晚上吃过寿面,浮生许了个愿。
希望师徒三人——不,是四人,希望哪怕江湖再大,世事再繁杂,他们师徒四人也能永远师徒一心,同去同归。
就是这样的愿望。只是这样的愿望。
那天晚上,也不知是否是操劳得太多的缘故,仰阿莎早早地便嚷着累了,于是回房休息,吱呀一声掩上木门,再无声息。
她失踪了。
就像蒸腾的水汽消融进虚空里一般,无影无踪,无处可寻。
浮生带着浮晨翻遍了五仙教,却仍旧没能找出个所以然来。
浮晨急得直哭,然而仰阿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,浮生也无计可施,于是思来想去,还是分头行动,浮晨向西北异域,浮生往东北中原,互相保持联系,飞鸽传书从未间断。
直到浮生行到白龙口的时候,她做了一个梦。
梦中浮生浅笑盈盈地立在五仙教树林的小径上,一手攀着呱太,一手握着蛊笛。似乎是正午或者下午罢,地上洒满了一片浩浩荡荡的光影斑驳,摇曳着她的视野。浮生双颊畔的酒窝有些模糊。
她说:“师姐,我要走啦。
已经……不走不行了呀。
不能再陪着师姐一起走下去了,虽然很遗憾……但是呢,师姐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的吧。
师姐一定、一定要答应我。
活下去。
不管发生什么,都一定要好好地、坚强地活下去。”
那天浮生从梦中惊醒,醒来的时候,恰巧是旭日初升的黎明。她这才猛然惊觉,她的眼泪濡湿了她的头发,棉被上、衣襟上也满是泪渍。
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一种很不好的预感。
她立马向浮晨修书一封送去,却迟迟没有得到回音。
直到她到了长安,才听到了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侠士不约而同的窃窃私语。
“嗳,知道么,五毒叛出了个女魔头!”
“也不知这女子是怎么想的,好好儿地投进那天一教作甚?只是太可怜了华山上那些道士,就因她因爱而不得,活生生给制成了尸人!好在现在已被拿下,押在纯阳宫只待问斩呢。”
“这当真——当真其罪当诛!说来,可有人知道她名讳?”
“这我倒不甚清楚,只是隐约听人道,她好像唤作什么……忘川?”
那瞬间。
嗡地一声,寒雪压顶。
她几乎失去了理智,疯了似的便狂奔起来。
她的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地,华山,华山纯阳宫,她师父不可能作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,就算跟那群道士拼了命,她也要护得师父周全。
然而等她一路奔波到了华山脚下,面对一个一脸惊讶的道童,却还没来得及质问,便直挺挺地晕了过去。
长时间的奔波与劳累损耗了她太多体力,她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,根本支持不住。
待她再醒来,已在这古雅宫殿中的厢房内。她在山门前遇着的那道童就跟南方人见了雪似的,惊奇得不得了,张口便问:“你是五毒教的人罢?这么风风火火地来我纯阳宫作甚?——嗳你快谢谢我!要不是我把你拖回来,你早在山脚冻成冰棍儿啦!”
她顾不上这许多,只是面色不善地看着这道童,冷声道:“忘川呢。”
道童一脸茫然地望着她:“啊?”
浮生没有这么多的耐心,眸中戾气尽显,一把揪住他的衣领,便厉声叱道:“竖子少在这儿装蒜!我问你忘川呢?!我师父在哪里?!”
“忘……忘川是谁?”
值此时,进来了一个小坤道。脸色惨白,大抵已在门外听了很久。她咬一咬嘴唇,道:“你……你就是忘川的徒弟浮生罢。我叫洛灵。这件事并未向我们未及冠的道童提及,不过……不过,你跟我来罢。”她说话时浑身轻颤,神气像极了一只怯怯的雏鹤。
浮生半信半疑地看着她,到底还是跟着她出了厢房。
一路上风雪潇潇,分外孤冷。而洛灵的话,宛如一把把淬毒的小刀,精准无误地扎进她的心脏,划向她的肌肤,刺上她的骨骼,鲜血迸溅,血肉模糊。
“我生性贪玩,没有听话,于是跑出去凑热闹……你师父最终还是保全了她的尊严,自断心脉……临走的时候告诉我她叫忘川……我觉得此事蹊跷,于是跟我师父提了一提,没成想这么一查下去,竟查出你师父是为人所冤……若师父他们查得没错,你有个师妹,叫浮晨。在这之前,本是找到你师父了的……却也被那人所害,已经……已经不在了……”
她一言未发地听完,脸色惨白得不带一丝血色。大悲无泪,她已哭不出来了。
她静静地看着洛灵,轻声问:“谁干的。”
洛灵担忧地望向她:“浮生,你……你没事罢?”
她并不答,只是将自己的话再重复了一遍:“谁干的。”
“——唐门。唐无延。”
唐无延。
她誓要取这狗贼性命。
她心中只有“复仇”二字。她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。
她制毒蛊的技艺已经超过了仰阿莎,她有把握杀掉那个合该被千刀万剐的唐门人。但他合该被千刀万剐。她不想让他死得这样轻松。药毒同源。她需要一种药,一种能和她的毒蛊完美配合的药。
而这天下灵药最裕之地乃是青岩万花,于是她毫无迟疑地便去了那里。在尚未修好的水月宫前,她见到一名身着红色儒风衣裙的万花女子。那女子几乎是等在那里的,仿佛她早便知晓自己的到来。
“你是来求药的,”女子垂睫微笑着看着她,“可是,我这里没有。如果你一定要,便去黄泉海罢。空禅会给你你所想要的东西。”女子生得极美,几乎能够盖过仰阿莎的风华去,然而她的美却是阴冷妖冶,令人不安的。那股浓重寒冷药气令她有些头晕目眩。
她怔怔地抬头望着这女子道:“空禅是谁?”
女子的睫羽颤了颤,目光在温柔之余掩藏着暴戾与憎恨:“我的女儿。”
她接着问:“也是万花中人么?”
“是。”
“那她为何不在这里?”
“你知道么,”女子轻笑,扬手指向崖下的一潭清池,“很久以前,这里的水,曾经被鲜血染得猩红。”
于是她依言去了黄泉海。去了那个天下人为之恐惧的地方。可是她对此已经无所谓了。为了杀了唐无延,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。
她来到那个地方,那片内陆中的海,天地一片昏黄混沌,充盈着不详的气息。在那之中,她看到那个双臂环膝坐在渡情上的女孩子,一袭猩红的破虏衣裙,凄厉如同鲜血染就。
“你一定要那药吗,”女孩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她,“即使这会造就你的业罪,而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。”
“一定。”她没有迟疑,回答得干脆。
于是那女孩便把她所需要的灵药交予了她,她安然谢过,转身离开。
“——浮生。”那女孩子忽然在她背后笑着说:
“相信我。你最终,一定会选择赎罪。”
浮生作好了一切的准备。
在唐无延单独行在唐门幽深曲折的竹间小道上的时候,她幽然地从天而降,在看清他的那一刻,脚底发凉。
她从未觉得这样冷过。冷得如堕冰窖。
唐无延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,甚至还向她微笑:“浮生,好久不见。”这是她所熟悉的声音。
唐独眼的声音。
“……为什么。”她冷得浑身发颤。
为什么——为什么会是你?!师父待你不薄,你为什么要如此坑害她?!浮晨视你如长兄,你为什么要杀了她?!为什么、为什么做这一切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?!
她多想质问。
可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。
她在瞬间崩溃,不管不顾地向他大打出手,用上她精心准备的毒蛊与灵药,癫狂地唤来灵虫啃食他的血肉,最后甚至抽出了贴身携带的苗刀,一刀一刀发了疯似的向他砍去。
如同儿时试炼一般的,他像当年一般地同她对抗,然而角色调换,他没能在她手下走过十招。
暴雨。倾盆的暴雨。洗刷不掉蜿蜒在地的猩红血液。洗刷不去她眸中的鲜红。洗刷不掉她已成的业罪。她立在漫天满地的瓢泼大雨之中,浑身湿透,无处可归,耳畔还回想着唐无延临死时对她说的话。
“我所做的一切……只是因为我深爱师尊而已。”
“浮生。你做得很好。”
她抬头,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她将沾满鲜血的双手插进发里,嘶声揭底地尖叫,撕心裂肺地恸哭。
浮生终于杀了唐无延。
她斩下他的头,带到纯阳,昭告天下。
她已经不愿再回五仙教了。师父走了,浮晨走了,唐无延也走了。都走了,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。再回去,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。
她为仰阿莎赎却罪名,而自己背上了那烙印终身的业罪。
噬心的痛恨以后,疯狂的报复以后,她茫然了。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,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。似乎只有罪。只有她已成的业罪。
“可是,不回五毒的话,你又能去哪里呀?”纯阳山门前,洛灵这样问她。
“我不知道。走到哪里算哪里吧。”她低低地应道,冷不防那被她揪了衣领吓得不轻的道童又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,口里直呼“且慢”。
她疑惑地望向他,只见那道童人模狗样地着了朔雪道袍前来,倒极有仙风道骨,煞是好看的一双眼睛给眯成了月牙儿,笑嘻嘻道:“那什么——我——我底下缺个师妹!你要不知道该去哪儿的话,干脆留下来罢,师兄罩你啊!”
留在纯阳么。
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
既是修行,那便权当作她的赎罪罢。
于是她点了点头。
从此世间再无西南五仙浮生。
从此世间只有纯阳坤道洛星昼。
师父这故事极长。
她讲了老久老久,可算是讲完了。
大概是这故事委实太长,她自己都懒得讲,于是省去了一部分,就比如,到最后,我们也还是不知道那个叫浮生的小姑娘究竟去了哪里。
不过看师伯的脸色,他应该是知道的,于是我与清玥期待地望向他,他只是瞅一瞅一脸“你说啊我不介意”的师父,然后冲我们耸了耸肩。
坐得太久,师父一边捶着她的腰一边站起来,顺手塞了我和清玥一人一根儿糖葫芦,又走到台上练剑去了。
风雪之中,她的身影格外孤寂,却宛如重生。
招式练尽,她径自跃步凌空踏上了峰头积雪,日光笼罩着她,整个人都变得模糊了起来。
清玥眨眨眼,还没听够故事,于是拍拍身上的雪粒站起来向她撒娇道:“师父师父,讲完浮生的故事,你也讲讲你自己的故事呀。”
然后,师父就笑了。笑容清浅,像一朵稀薄的小花。她说:
“玥儿,师父没有故事可讲啦。
从你遁入道门开始,你的前尘往事,便都是前生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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